春節回家過年，我又見到了她。

 

　　她今年54歲。從出生開始就被困在這座百萬人口的三線小城市里，除了出差和短暫的旅行，幾乎沒離開過；20歲的時候，她找到一份還算體面的工作，23歲開始一段“湊合”的婚姻；再接下來，生活就這么被孩子、丈夫卷著走下去。

 

　　她性子急，心也大，常因為小事與人爭執，但又能迅速平靜下來。待到孩子上學離家，她就開始拽著丈夫一起跳上了廣場舞。人生的每個注腳都“按部就班”地走了一遍，然后，她老了。

 

　　她是我媽。當第一批九零后開始關心起自己的發際線的時候，我們的父母也已經正式步入了老年。可當我春節回家，卻欣喜地發現，這屆老年人還行，他們并不是沉迷于央視廣告中“父慈子孝、家國團圓”的“空巢老人”。

 

　　他們生活的豐富程度甚至讓我有點羨慕。

 

　　最大的沖擊來自于她的手機屏幕。拼多多占據著最顯眼的位置，生于60年代的人，趕上了大饑荒的尾聲，節儉的習慣大概被恐懼壓進了血管里。拼多多里9.9的毛巾和2.5的馬桶刷很容易擊中我媽的心。我嘲笑她不知上進，明明收入很寬松，還要主動要求“消費降級”，但她的回答似乎也有理：“反正便宜，買來試試無妨，就算質量實在不好，扔了也不可惜。”

 

　　這話似乎沒錯，無論拼多多的產品經理想要瞄準的“目標”人群是誰，我媽的確在經歷著一場讓我爸感到恐懼的消費升級。我例行查閱了她的淘寶記錄，今年最大的一筆支出來自飛豬，6月，她為自己和小姐妹策劃了一趟日本跟團游，接下來，她的購買記錄里還有上萬元的羽絨被和上千元的電飯煲。

 

　　老年人的消費力的確不容小覷。根據中商產業研究院大數據庫數據顯示，全球60歲以上的消費群體目前每年花費四萬億美元，并且這個消費總額每年還在不停攀升；隨之而來的中老年產品及養老模式備受追捧。所以這也不難理解，淘寶為什么在最近推出了專門面向中老年用戶的淘寶親情賬號。

 

　　從抗拒到信任，再到瘋狂，這個過程在我媽這里并沒有那么簡單。也就在一兩年前，任我怎么好言相勸，我媽依然認為外賣小哥送來的飯菜肯定藏污納垢，而共享單車就是為了騙走她那299元的押金。

 

　　買買買之外，春節幾天里，我媽的老年時間還被幾乎一天一次的KTV占據了。或許是年輕人不再把KTV當做聚會的第一選擇了，在我家鄉的那座三線小城市里，許多KTV推出了夕陽紅套餐，不到200元，就可以“歡唱三次”。于是，在短短的幾天春節假期里，我聽到了精心排練了小半年的《牡丹之歌》，《在水一方》和《心雨》合唱、獨唱、男女伴唱，以及已經分辨不出原唱的各種remix版本。

 

　　最殺時間的還是手機，如今老年人玩手機的功力不輸年輕人，在幾天不眠不休的努力下，我媽的跳一跳游戲分數在親戚中終于獨領風騷。而根據我的一位微信好友在朋友圈的吐槽，她的爸爸每天都在全民K歌上直播K歌到半夜，更不用說，在號稱用戶都是一二線城市年輕人、玩法也并不簡單的抖音上，愿意和90后、95后一起“皮”的爸媽越來越多。

 

　　春節回家前，我為自己做足了心理準備，希望抵御被炙熱親情釀造而成的相親安排。但萬萬沒想到我的家庭關系正在被智能手機和無孔不入的互聯網公司重塑，我媽根本騰不出一點空關心我和我不知道在哪的“男朋友”。

 

　　別忘了，他們畢竟曾是第一批偷偷聽鄧麗君的“禁歌”、為費翔癡狂的年輕人。